北京晚报:重开本科 能缓解儿科医生荒吗?
近日的一次卫计委新闻发布会上,高教司官员曾表明,2016年将在部分院校恢复儿科专业的本科招生,到2020年预计达到在校生1万人……数字带来了美好的前景,但即使扩大了招生,就真能缓解儿科医生荒吗?
新生说
儿科学大多不是高考第一选择
小悦是北京一所医学院校临床专业的一名新生,与很多其他学临床的同学相比,她的专业名称后面附加了一条:儿科学方向。“今年我们儿科方向招了40个,前两年每年才25个。”单从数字上的变化,小悦就能感受到国家对于儿科医生行业的重视。
小悦和班里的很多同学一样,高考报专业时第一志愿都是不分科的临床医学,第二志愿才轮到临床医学的儿科学方向,而最终也因为几分之差,小悦被调剂到了儿科专业。“临床不分科要的分高没什么奇怪的,因为学了那个之后想转儿科是可以转的,但我们现在的专业将来读研只能继续学儿科。“小悦表示,班里也有个别同学第一志愿就报的儿科。“后来我才知道,人家不是因为多喜欢小孩,而是以为儿科学的东西少、能轻松一点,结果进来之后发现根本不轻松,至少我们前三年上的课和其他临床的同学是完全一样的。”
对于坊间盛传的儿科医生“辛苦”“压力大”等现状,小悦表示她有所耳闻,但也没有考虑太多。“毕竟我已经学了这个专业了,先走一步算一步往下学呗。”她现在用来鼓励自己努力学习的动力来源于上学期班里组织的一次观摩学习。“当时全班去一所儿童医院参观了一天,我看到那么多小孩子在等着看病,有的还在哭,很可怜,我甚至觉得看着小孩生病比看着一个大人生病心里更难受。那时候我就想,如果将来能凭着我学的东西让小孩们摆脱病痛,我心里应该能安慰不少。”
新医生说
儿内科是“哑科”,就业吸引力不大
再过三个多月,小裴就要去北京的一所儿童专科医院报到了。本科和研究生都读的是外科的他,最终选择去儿科就职,出乎了身边很多人的意料。
“我选择去儿科工作,主要因为自己将来从事的是小儿外科。综合医院里设的儿科,基本上都是儿内科,而小儿外科一般只有一些儿童专科医院才会设置。”正是由于这种情况,小裴认为自己转儿科的发展前景会比较光明。“如果我去一家综合性医院做成人外科,我所遇到的竞争会很激烈,往上发展并不容易。但像小儿外科这一块,毕竟做的人少,我将来遇到的竞争压力会小很多。”
小裴在读医学院七年级时,全班同学都要进行一次选科。“我们当时有内外妇儿四种方向可选,我选的是外科,班里选儿科的好像只有两个,而且这俩同学最后也没去当儿科医生,毕业时往儿科这块走的全班只有我一个。”小裴坦言,如果当初自己选了内科,说什么也不会往儿科这边转的。“说白了,小儿外科这边你只要手术做得好就行,但是儿内科就复杂得多。我们学医的都把儿内科叫‘哑科’,就是因为小孩说不清楚自己哪不舒服,最后医生误诊的概率就大得多,而你万一要是把小孩治坏了,人家全家不得跟你拼命啊?反正我是受不了这份罪。”
在小裴看来,工作的强度、环境以及收入问题也是他抵触儿内科的原因。“如果你去一家儿内儿外科室分开的医院,你就会发现,两个科室的工作环境根本没法比。”小裴表示,儿外科看病的压力、收病人的数量都还比较符合自己的预期,但儿内科的病人就有点太多了,医生还更可能和病人家长产生纠纷。“关键是挣得还没有儿外科多,费力不讨好。”
对于重开儿科本科的计划,小裴已经听说,但他并不十分看好以这种方式缓解儿科医生荒。“你确实把学生招进来了,但将来人家毕业了会不会去干儿科呢?”小裴认为,问题主这主要出在行业吸引力不足上。“如果儿内科真的吃香,学临床的早就自己抢着转儿科了,可现在又有几个人这么做呢?”
老医生说
儿科搞速成不靠谱
对于本科学校重开儿科,中国医师协会副会长、原北大人民医院院长王杉表示了质疑,“本科阶段就分出儿科,并不符合医学教育本身的规律,院校培养阶段还是应当重视厚基础、广涉猎的通识教育,至于儿科的人才供给,真正要加强的是毕业后教育,也就是住院医规划培训环节,在国际上也通常都是这样的做法。”
北京另一所三甲医院的儿科主任邹丽萍则认为,儿科医生的培养周期较长,即使从今年开始招生,经过院校教育和规范化培训等一系列流程后,至少也要八到十年才能成为一名有资格从事临床工作的儿科医生,对于缓解当前儿科医生不足的困境而言,显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八到十年的培养期太长,能不能缩短儿科医生的培训时间?北京大学第一医院的儿科主任姜玉武表示,他曾经听到过类似的建议,甚至有人还要搞儿科的“速成班”,但从一线工作者的角度来说,他完全不赞成这样的提议。“医学生的培养周期之所以长,不但是因为学生要在实习中提高医疗水平,更在于他需要通过必要的年龄积累来获得很好的人文修养和社会阅历,这在被称为‘哑科’的儿科医生培养上体现得可能更明显。”姜玉武表示,在儿科当医生,需要更多的耐心和细心才能了解孩子的真正病情和感受,而且在给孩子治病的同时,很多时候还要兼顾对家长的安慰,这种能力不是短期速成就能养成的。“年轻的或者接触医学太短的医生,很难学会如何与人沟通、体会患者的痛苦和感受,而且医生每天都会面对悲伤、哭泣等负能量,太年轻的人也许还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和排遣,更不用说把它转化为正能量再返还给病人和家属了。所以,培养任何一科的医生都至少应该有八年的培养周期,就儿科来说,我认为这也是绝对必要的。”
关键问题
培养了还不一定留得住,“科内一名重点培养的医生都跳槽了”
姜玉武认为,在缓解儿科医生荒的问题上,重开儿科本科的重要性远比不上实在地增加儿科的职业吸引力。
之前一次去国外交流学习的时候,姜玉武与国外的同行聊天,说到中国有不少儿科医生为了得到更好的收入,不得已辞职去做医药代表,外国同行都表示非常不理解。“在国外,儿科医生是一个收入很高的群体,也非常受到尊重,如果说一个儿科医生跑去做药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在姜玉武看来,医生收红包、拿回扣的行为绝对应该严惩不贷,但这种现象背后的问题也确实值得深思。“不能说所有人,但至少绝大多数医生,如果能获得让他维持有尊严生活的薪酬收入,是不会干、也不愿意干拿回扣这种事的。”
作为医院的儿科主任,让姜玉武非常痛心的是,就在不久之前,科内一名重点培养的医生跳槽去了另一家私人诊所。“我们当时甚至都帮他联系好了出国深造的机会,马上就能成行了,可人家还是毅然决然地辞职了。”起初还感到生气的姜主任,在与这名医生聊过之后却也只能表示理解对方。“人家把丈母娘都搬出来了,说他如果再挣这么少就让他和他妻子离婚,你说这我还能拦着人家吗?”
得力干将离医院而去,姜玉武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儿科医生荒”的现实——招生上“开源”重要,但“节流”,也就是如何能避免儿科医生的流失才是目前最紧迫的问题,而合理的待遇则是重中之重。“大家总说医生是‘白衣天使’,这种说法只是精神层面的,我们应该提倡医生具有奉献精神,但是不应该也不可能要求他们不顾家庭不顾老小的完全无私。生命是无价的,为维护生命而辛勤工作的医护们,也不应该是廉价的,他们理应获得与自己的工作相匹配的薪酬和待遇,但目前来看,很多的儿科医生,尤其是基层医生并没有得到这种待遇。”
《北京晚报》2016年03月22日 记者 莫凡宗